谁侵占了我(39)

我在服装店五米外的拐角处抽烟,才抽三口,我老婆就摆脱那个女人出来了。但她把对那个女人的敌意与愤怒指向了我。她根本不和我说话,从我身边经过,余光都没扫我一下。我就像她这辆大卡车的一个拖厢,随着她的方向拧转了身子,跟在背后一声不吭地向前滑行。

每次和赵燕玲见面,她的第一句话总是问鱼刺怎么样了?这个时候,我觉得卡了鱼刺是多么的幸福。我或者我的鱼刺被她惦记着,这着实是件暖心窝子的事儿。因为鱼刺,我和赵燕玲之间迅速升温,她也不再那样矜持,在我面前大胆地把鱼刺放到了她的心里,对鱼刺问题倾注了她的全部精力与爱情。她甚至向我表白,我沧桑深沉的样子,使她迷恋。你的家庭生活不太愉快吧?赵燕玲曾这么追问。这个问题我倒没有想过,在我看来生活就是那样的过日子,卡了鱼刺以后,我才发现生活可以这样甜蜜与多彩一些。

我和赵燕玲又相互吃了几回唾液,时间最长的的一次大约有五分钟,我发现她的身体渐渐主动起来,她也想创造用唾液来软化我喉咙里鱼刺的神话。吞吃赵燕玲的唾液时,我的嗓子不疼。

我突然沉默寡言,公司的人很诧异,一致认为我遭受了什么打击。我说我身体不舒服。说不上哪里不舒服。我有点毛病,但也说不上是毛病。反正四十岁的男人让鱼刺卡了,是件丢人的小事。这只是属于我和赵燕玲的秘密,于是我们之间又多了点心照不宣的快乐与默契。

对于我的反常,石经理借商谈工作之名,找我谈话。谈来谈去,核心的问题就是我的工作热情大大地降低了,活动的组织工作开展得缓慢,手头边的几件事办得不得力,最后石经理一个急转弯,压低了嗓门,说,家里闹矛盾了?我连连摆手,用同样低沉的嗓音很艰难地回答,没有。石经理不高兴了,进一步说,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你。我连连点头,用手捏了捏嗓子,说不出话。这样使我就显得傲慢。尽管石经理比我年轻,坐的椅子比我高,石经理还是挺了挺腰,清了一下嗓子,严肃地说,最好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。我连连摇头,皱着眉头又说了两个字,没有。石经理的脸就沉了下来,客气地把我请出了他的办公室。

问题有点复杂了,我突然意识到,我不能再这么下去,为了这根刺,我必须去医院排队候诊、缴费,郑重地告诉医生关于这小东西给我带来的生存危机。第六天上午,我去了离办公室不远的一个小诊所。我之所以去小诊所,主要是人少,省时。我随便拦住穿白大褂的小伙子问,鱼刺,看哪个科?小伙子的表情很奇怪,但他立即明白了,说,我们这儿只有牙科,你去看看或许可以。小伙的手指向走廊深处。在逼仄的走廊里拐个弯,我才明白这个诊所其实是一个四室二厅的套间。门是开着的,看上去像卧室,垂挂的白布门帘上印着一弯月牙形状的小红字,托盛着“牙科”那两个巨大的红字。我掀起门帘把脑袋探进去,发现里面还有一间,就把腿迈了过去,往里走五小步,于是看到了牙科医生正用什么东西在患者的嘴里捣腾。

你有什么问题?略胖的那个女医生打断我继续探头探脑地神色。

鱼刺,鱼刺。我的嗓子有点沙哑,一边说一边用两个手指捏着喉咙。

噢?什么时候卡的?

五六天前。

噢,那太晚了。

啊?!

你要是卡了就马上来,我们有办法。但现在已经进入喉咙底部了。你可能得上大医院的五官科。

喔。那我不看,过几天自然会好?

身体是自己的,郑重点。

女医生的语气让我觉得事情严重了。我惶惶不安地转至市人民医院,到处是人,计价处排了长龙,缴费处排了长龙,取药处也排了长龙,好像忽然间全世界人都有毛病了。在五官科诊室,我好不容易等到前一个屁股站起来,迅速地把屁股压上热板凳,满怀虔诚地坐在披白大褂的老头面前。老头问了我一些近几天对于鱼刺的体会和心得,我觉得他像个记者,问得很细,也很关键。一边记录,嘴里嗯啊有声,不一会就领我进了里面的小房间。他手持一块钢板条,像煤矿工人似的戴着探照灯帽,说,张大嘴巴,啊——啊——啊。灯泡很亮,老头的眼睛混浊,我的牙齿发酸。我张大嘴发不出声音,紧接着舌头感觉钢板条的冰冷和灯光的温暖。

未见鱼刺,有些许糜烂,估计吃点消炎药,睡一晚就好了。老头咬文嚼字,握笔的姿势很怪,挺认真地龙飞凤舞,完了把处方单递给我。睡一晚就好了。这是老头说的,老头是个医生,医生说的不会错,至少不会像我老婆和赵燕玲这俩娘们的话那样不可靠。老头把钢条从我嘴里抽出来,我确实一下子舒服了,我早该来看这个老头,早该来的。坐上在回办公室的公交车,我真的很舒畅,我还哼起了流行歌曲,脱口而出的竟是一曲“舞女”。我欣赏着路边的风景。公交车子经过一个高档时装店时,我看见一个女人,在穿红裙的模特与穿黑裙的模特的空隙里,她似乎在等着试衣服。随着车的前行,我回过头时角度有了变化,于是我看到黑衣模特后面,一个穿咖啡色夹克的男人,伸手拧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脸蛋,模特的弯曲的手臂挡住了男人的脸,我看不清他的样子,接着再一晃,就什么也看不见了。那个女人,很像我老婆。但是,我老婆不可能上这么高档的时装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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