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夷译字传奇(11)

翛翛站起身来,看向窗外的大雪,脸上似悲似喜,“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他,他站在高楼之上,一身白衣,风神如玉……那时我就知道,他是我心中那人……可是后来知道他是左相的小公子,我觉得离他好远啊……我算什么。”她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是个自私的女人,心很坏。他一步步落入尘埃,我竟然暗自窃喜。这一次……”香帕擦了下眼角,她哽咽道:“我不知道。他变成什么样,我都不在乎。能触到他一次,就算是让我死,我也觉得值了。”

葳蕤步过去,缓缓握住她手,安慰道:“翛翛姐,去和刘爷说罢,让你离了繁楼。”

翛翛摇头道:“不是不能离。繁楼不留双十之女。刘爷让我留下来做了八年乐司,已是对我莫大的恩惠。我一边要报答刘爷之恩,另一边……载言被夺了官职,谁来养活他们父女两个?”

葳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:“翛翛姐,你真的……好傻。”

☆、溯洄从之

郢京宫城禁中,殿阁所用木石俱苍黑,松柏丛植。放眼而望,一片冷寂肃穆之色。宫人内侍,亦多衣褐、赭。只因今上不喜浮华绮艳。朝中大员入宫觐见,常觉背寒股栗,不知是畏君上之威,抑或是宫中气候寒凉。

明严一径沉思,踏雪而来,两旁青松巍巍,雪重枝颤落他一肩,亦浑然不觉。及至熙宁宫前,方蓦然意识到自入了重华门,竟是一个内侍宫女也没有见到,不由得足下一滞。

这等情状,必是父君回了宫。也难怪听说今日下朝之后,母皇未在勤政殿与众臣议事,只命人送了折子去熙宁宫。他这一趟来得甚急,也未及想这么多。

正踌躇间,听闻雍华声音唤道:“严儿进来。”

宫中女子乌发未绾,粉黛不施。一袭素净软袍随意裹起艳骨风流,赤足如玉,苍青地毯衬出莹润色泽。

母皇大多时候是衮衣着身,金昭玉粹的天子威仪。便是在他面前,亦庄重冷严,训教苛厉。要见到她如此随性的模样,那只能是在父君相伴之时。

他深知母皇之难。如今之江山浩浩、国体泱泱,初现盛世太平气象,皆是母皇步步浴血所搏来。这苍茫天下,本为大楚所一统。历经数代,皇帝昏庸无能,以罹四分五裂之境。及至母皇一代,更是皇室尽为逆臣所屠。母皇流落北齐十余年,终于觅得机会刃仇复国,拥兄为君。然而母皇之兄亦妒其能,在北齐奸人撺掇之下置之于死地,南楚亦险为北齐所谋。未料母皇为天所佑,逃过死劫。南楚存亡之际,挽狂澜于既倒,夺位自立。旧臣皆言母皇幼有不忍之心,然而几番蹈死复生,终成铁血狠戾之主。

母皇对他苛酷,他幼时未尝不曾怨过。然而年岁渐长,明晓母皇唯他一子,未来万里江山、日月乾坤,都系于他身。若他有半分怯懦软弱,何堪担此重任?

熙宁殿空旷宏大,其中烧有地龙,温暖如春。数百座素帛屏风参差而立,其上铁画银钩,风骨凌厉。

此刻他的母皇,正手执朱笔,照着奏折圈点屏风上人名。

母皇勤政,甚重吏考,凡天下郡县以上官吏,俱在熙宁宫屏风上具名。赴任之前,由母皇亲自垂询,所评之语亦录于屏风之上。

“你这阵势,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。”母皇头未抬,笔未停,语声凉淡。

明严跪下施了礼,恭敬道:“儿臣回京后,闻说母皇今日罢了朝后之议,以为母皇抱恙在身,心中忧虑,故匆匆前来探望。”

女帝扬唇一笑,搁下朱笔,素手拂去他肩上雪片,见已然洇湿了一片,便命他脱了外面衮龙袍,拿了件干爽纻丝常服与他。“看来是真担心朕,连大氅都忘了披一件。”

明严自然听得出来母皇是在讥嘲他同她打官腔,但母子二人皮里阳秋地暗中斗上一斗,早已成了一件乐事。明严换着衣裳,话锋一转:“父君何时回来的?”

女帝道:“比你早一个时辰。现下正在内殿温泉,你晚膳时再过来问安罢。”未露笑意,眉梢眼角却无一处不是春和景明之色。母皇对自己不悦时,只要提到父君,便能冰开雪融。这一招明严屡试不爽。他看着母皇,这些年来,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,反而愈添风韵雍容。只是,无论母皇是艳色倾国,还是貌若无盐,于父君都有何差别呢?

父君这次远下南洋,一去就是半年。眼看着年节将至,若是再不回宫,怕是母皇要派人去捉了。

明严称了声是,女帝忽而敛了容色:“粮道一事,你做得很好。于无声处听惊雷,是朕欣赏的手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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