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夷译字传奇(12)

明严道:“是母皇教导得好。”

女帝嗤道:“够了。”负手在殿中踱了几步,乌发如丝般柔软披拂在素衣清颜之上,白山黑水一般净华分明。

“左载言不过区区典簿,何劳你如此上心?”

“儿臣在外,听闻左载言被刑部定罪为‘私藏反书,谤讪时政,诟詈朝臣’,褫官夺俸,剕手刖足。儿臣以为此判未免太过荒唐,有损母皇德政之誉。”

女帝闻言冷笑一声,道:“你以为当如何?”

熙宁宫中一时间静谧无声,唯闻窗外雪压青松窸窣碎响。

左载言定罪,证据确凿。借编纂《太平渊鉴》的便利,保存了许多本该焚毁的北齐典籍,又亲口认了左钧直讽喻之言均为他所教唆。刑部之判,俱遵照《崇光律令》,滴水不漏,要想翻案亦难。

“儿臣只是觉得,母皇傲睨天下,自有海纳百川的胸襟气度。”

女帝怫然而怒,“朕若真在意那几本禁/书,左载言的手足,岂还在他身上?”

明严心中一动,忽想起韦小钟确同他说过,大理寺二次审录左载言一案时,曾将案卷呈报母皇。母皇阅后,似是无意问了座下左相一句:“朕曾闻,左载言乃左卿之子?”左相尴尬,踌躇不知如何应对。母皇道:“卿父子仿尧舜耶?”众臣皆不知其意,独左相汗流浃背。随后不久,左家第三子,大理寺丞左载文援引前楚诏令,“八辟者,不加刀锯”。左载言世家重臣之后,翰林清贵之臣,为议宾之辟,不可断手缺足,折辱臣节。是以左载言手足得以保留,只是断了经络。

他当时知晓此案终判之决,心中郁然,未深究母皇那话中深意。倒是左相随君多年,竟是体得上意。

母皇拐弯抹角,只怕牵的是《南华经》中盗跖驳孔丘之典:“尧不慈,舜不孝”。

左载言陷罪,左家巴不得将自己摘得远远的。母皇旁敲侧击的一句话,逼得左相出手相救。左载文的那一手,不知左家费了多少脑子才琢磨出来。

要说母皇的这一招,更多的是老谋深算。左载言定刑轻重,她已经留出了余地,变通之权,交给了左相。

这是在试左相。

量刑过之则为不慈,不足则为不忠。

左相一家绞尽脑汁,最终取了一个中庸之道,左载言还是残了手足。

既然已经拿出了八辟的旧诏,那左家不会不知诏中还有一句注解:其犯法,则在八议轻重,不在刑书。

以他了解的母皇,只要左家提出这么一句,将此案奏请母皇做最终裁决,母皇免除左载言之刑,亦未尝不可能。

然而左家明哲保身,点到即止。

人情凉薄,可见一斑。

母皇之心,也可谓冷硬。

明严慢慢道:“儿臣方才置一时之气,望母皇恕罪。”

女帝淡淡哼了一声,明严又道:“闻说儿臣不在京中时,右相韩奉又表过将韩家三小姐嫁与儿臣为妃之意。”

女帝颜色微缓,道:“朕已经说了,此事待你回京再议。”

明严深吸一口气,道:“儿臣愿娶,靖海王之女,沈慈。”

女帝神色微变,良久方道:“朕同你父君,常忧虑你自生下来便众星捧月、一帆风顺,不知情/事之艰。”

明严淡笑道:“母皇有父君,是何其难得。儿臣至今不知何人能令儿臣深爱至此。”

女帝道:“慈儿自幼恋慕你,无论哪一方面,皆是未来母仪天下绝佳之选。朕与靖海王……你也知晓。你将来难免后宫佳丽众多,开枝散叶,不可能对慈儿一心相付。朕,不希望委屈了慈儿。”

明严道:“儿臣虽对沈慈尚无深情,但并非不喜欢。将来也必视她为唯一的正妻。若是母皇不想让儿臣娶沈慈,儿臣娶汝阳王的孙女钟蛮亦可。”

“你!——”

大楚立国,开国功臣有三大姓,绵祚流长。至母皇为公主时,皇室罹难,一姓覆灭,沈、钟二姓一脉尚存,即今日已经退隐之靖海王、汝阳王。

“能私动金吾前卫捉人的,只有亲军统领指挥使秦征和金吾前卫指挥使徐暧。秦征是母皇的亲信旧部。而徐暧,是韩三小姐的舅父。”

女帝正色,凌厉双眸深深看进那一双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目之中,忽而放声笑道:“很好。你能看清楚这些,总算不愧是朕的儿子。”

“朕也在想,这朝廷,朕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再让你即位呢,还是送给你让你自己去立威。如今看来,朕无需操那么多心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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