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+番外(39)

作者:酒稷 阅读记录

再醒时已至夜半,月色不好,光线很暗。我很少一觉睡到天明,醒来几次并不奇怪。正准备躺平身体,学着以往失眠的样子构思故事,就听到一声绵长舒缓的“咕——”从被子底下传来。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,再响一声,才听出声音的源头是我肚子。我这回竟不是寻常失眠,而是被饿醒。

我的消化系统一向不灵光,肠胃最擅长消极怠工。晚饭只消吃几小口,便能供不争气的胃消化整晚。所以饿醒这种事情,此前还不曾经历过,当属开天辟地头一遭。本打算忽略“咕咕”声,接着想心思或会周公,却没能如愿。

我一贯认为,人一旦凝神,感官就让位给灵魂,身体的不适又算得了什么?

无奈此前并没有意识到,人一旦饥饿,就不容易凝神,更谈不上感官让位给灵魂。

翻腾一小会儿,既睡不着也不能正常思考,烦透了。我索性下床,披一件宗哥橱里的外套,下楼潜进厨房找吃的。走到楼梯口却发现,一楼客厅里微有灯光,似乎是谁还没睡。我足蹬软底的拖鞋,加之脚步原本就轻,便想着下几级楼梯,看看是谁。

我攀着实木扶手,小心翼翼地走下去,回过神倒觉得自己像做贼,心跳又快了几分。哪晓得一看,整个人呆住,擂鼓似的心跳陡然息住,血都好像要冷了。

——这房子里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,都在客厅茶几边上,不晓得交谈着什么。

我看到宗哥端坐在二老对面,神色坦然地叙说着什么。而宗叔、宗婶——他们背对楼梯,坐在沙发上——只看得到肩膀以上的背影。婶婶好像在哭泣,宗叔的手搭在她的肩上,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头,让她倚靠到自己的肩窝。

我久久愣怔,身子僵得像石雕。也许他们静谧无声的痛意,就是刹那致使我僵硬变冷的美杜莎头颅。

原来在我纠结痛苦的时候,世上也有别人在为别事纠结痛苦着。我还能安然痛在脸上,不用管白日黑夜,摆出副疯狂模样来宣泄情绪;他们却只好藏在心里,至多不过,在深夜里、在至亲旁,无声一哭。

身在人间,谁人不苦;有人高喊,有人击箸。

凭什么我痛就要带累旁人不得安生,他们痛却从不让我晓得?

回房间睡觉的时候,月色居然意外地清明起来。我站在宗哥房间的落地窗前,看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。已经不再生长、注定永远矮小的我,投在地上的阴影却颀长高大,好似成长还在继续,缺少的只是会渐进移动的光源。

举头三尺如有神明,神明会知晓,我多么希望灵魂能如影子般生长。今夜我其实看到了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人生被保护得有多好。因为惨痛的经历并没有使我真正成长起来,我一直活得太放肆。

Chapter 20

第二天起床,每个人行动如常。离了夜色掩护,不疯的人不好再凄惶。

宗叔有军部的事情要处理,早早出门工作。白天只有我和宗哥、宗婶在家。上午全家出动、各尽其长准备一顿饭,下午一起团在沙发上看场电影,一天竟然就过去了。我从没发觉日头这样容易捱过。

午饭说各尽其长,其实由宗哥掌勺,宗妈妈洗菜切菜,而我被赶出了厨房。我的长处大约只能体现在饭桌上——吃得虽不多,夸做菜人手艺的本事绝好。杂汤烧得尤为出色,我爱吃这个,闻着味儿就说口水要下来了。宗哥听后真的开心,我很少看到他笑得眯缝了眼。

我是在晚饭结束、准备散步的时候,和宗崎提出的“回家”。在我,时机已到,不可贪恋温情,果断割舍才妙。

部队住宅区不比别处,住着的人家彼此都熟,外头的人若非有心付出代价潜入,根本进不来。我家的旧宅子就这么关着门,既没上锁,也没贴封条,一拧门把手就可入内。

不知道为什么,这房子还没分给别的军官家庭。或许因为旧物搁置多年,一时难清理;或许因为尹军长壮烈牺牲,常年所居宅院,总该给儿孙留下当作念想。不过我思索人之常情,觉得大可不必考虑其他——房子里出过惨案,凶宅之名在宣城军区显扬,部队敢分配,也没有人敢要、敢住。

我知道自己进门会害怕,却斗胆希冀能得片刻的强撑,至少支开宗崎后再哆嗦。哪晓得推门进去,看见玄关处鞋架摆放如昨,不过积些灰尘,我整个人就坠进了回忆里,各处关节拧动着,满身肌肉痉挛着,抖如筛糠。

我那天早晨是怎么走出这扇门的呢?

刚刚赤着脚把小被子送回自己的房间,收拾了所有痕迹,又趿着鞋去父母卧房看过一遭,即刻便惶惶然冲到楼下。当时我就站在这扇门前呼嚎,声响大到足以惊动值班的警卫员,足以惊动住宅区所有人。我大声哭泣,半因害怕半因伤心,脑子却很清楚,感官也灵敏,明明离了那卧室很久,却还是闻得到血腥味。

上一篇:尚公主 下一篇:豪门小媳妇我不当了

同类小说推荐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