哀江南+番外(58)

作者:虚海 阅读记录

如今再亦步亦趋地往常人上靠拢的藤权介,在藤中纳言看来,只是后知后觉的拙劣表演。不过对于藤权介本人,这种于他而言最好的境况之下,哥哥那边的想法并不见得多么重要。然而,不应说一些弥补挽回的话,以完成世俗常规布置给他的任务吗。尽管不很擅长掩盖本相,可对这种欺骗他人的习惯,似乎不需要他人引导与逼迫,他便能够自学成才,并乐在其中。可这难道一定是他的错吗?

藤权介重新蓄满泪水的眼与哥哥对望,哥哥昭然若揭的沉默,使他不觉说道,“那么,你爱过我吗?”这不是很烂俗的话吗,不知怎么的,就那样开口了,止也止不住,“从出生到现在,有哪怕一次喜欢过我这个弟弟吗?”

可想而知,没有得到回答。

若是回答了呢?虽然那可能微乎其微。尽管藤权介是个没心没肺的迥异之人,这点他是承认的,那种随时都可落下的廉价眼泪就是最好的证明。可谁说这样的人不愿意被善待?如果哥哥说“没有”,那是想当然的假话,藤权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。如果回答说“有”,那再好不过。但凡此时哥哥发出声音,随便什么都好,自己马上就能释怀了,哥哥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说话?

如此沉默下去,藤权介毫不怀疑,哥哥因此会变成一座雕像。或者说在这种沉默的角逐里,自己从未有过胜利的时候。

况且哥哥这个人的真正可怕之处,是与其寡言少语联系在一起的言出必行。若是有用三言两语来打动他的打算,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。就在刚才不久,藤权介听到“咚”地一声,好像有扇门合上了。他与父亲的结盟关系,由这扇门的关闭而隆重确立。

在哥哥备受疼痛煎熬的最初,贺茂氏的典药头时常拜访小野宫的私邸来为哥哥治病。据说得益于母亲与皇帝陛下非比寻常的关系,无论唐人药师真传的显赫家族,亦或远渡重洋抵达日本的珍奇药材,总能纤介无遗地用以照顾家事。

纵使如此,那时的自己仍然清楚地记得隔着墙壁,那句说得颇为老成的话,“听天由命吧。”

现在眼下所见,这名令自己好感全无的“江湖术士”又一回以上宾的姿态出现在家中正殿,伪装之粗糙甚至不亚于自己。这太荒谬了,父亲怎么会显出一副以为他头头是道的模样?典药头正从昼御座退出,藤权介伺机将他拦下来。

“又来作什么?”这样子问了。典药头倒是一幅蛮平静的样子,如若非要说措不及防的端倪,大概显露在他微微张开一时没有说话的嘴上。

“是关于贵府中纳言的事。”

擅自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话,这个人脑袋有问题吗?藤权介不觉斜睨出一个白眼,“哥哥的事吗?我都不知道呢。”

典药头的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,“这位大人在家中的行为特殊,您不知道也不是见怪的事。”

“好啦,你来做什么的?”

“给中纳言殿下看病来的。”

“什么病?”

见典药头沉默,藤权介抓住他的手道,“你就直说吧,其实我都知道,哥哥的脸才不是什么天花。”

蛊惑人心这一方面,藤权介确实有一套自己的本事。

典药头的反应有些呆板,只说,“如果可以,自己去看看最好。”

这个人语气与哥哥相差无几,一幅与自己家里人极为熟识的样子。藤权介有些反胃。

“这回是什么病?”

“最早发现这事的人应该是您才对,您是这样希望的,不是吗。”他故意卖着关子,“结果呢,您猜是谁发现的?”

“谁?”

“中纳言身边侍候的那个右京大进。”

藤权介虽未说什么,微微弯曲的手指还是使得他的怒火显而易见。典药头又说道,“其实我在大内里就观察过您一阵了。”

“观察我?为什么?”

“您似乎总认为自己比别人技高一筹,这并非是什么好事。”点到最为醉心的缺陷之上,藤权介竟也摆脱不了为此而愤怒的窠臼。

“你凭什么这么说?”藤权介笑了笑。典药头平时话并不多,当然有一种深藏心机的莫大嫌疑。这绝非无稽之谈,事实上很多坏人都有这个特性。

“跟您说实话吧,只是一种感觉。”典药头看人的时候,总能做到教对方看不出他自身的情绪。这种眼睛往往最为可怕,只需一眼就能把别人的魂灵望穿。藤权介不由自主想到哥哥所渴求的那个西市的女人。

然后,典药头屈身走了。

在原地一动未动的藤权介几乎流下汗来,真是莫大的耻辱!难道要为这种捕风捉影的说辞,再一次去哥哥那里冒险吗?如若不然,便是去询问父亲了。他诚然对自己有求必应,可是经过抚子的那件事,仿佛所有的龌龊的心思都能为他察觉。尽管父亲并没有什么切实行为的表示,厌恶或者原谅都没有,这样的暧昧反倒教藤权介陷入与他见面的恐惧。只是家中仓促瞥上一眼,或者在大内里同席而坐,都如置身于烈火中般煎熬。何况现在他还有过不止一次导致家庭巨变的罪行,这些都是父亲所不知道的。父亲能怎么知道?谁会去告诉父亲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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