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什么都有(447)

沈昼叶似乎想说什么,欲言又止了数次,在陈啸之以为她已经在犯困的时候,小小地开口道:

“……我好累呀。”

陈啸之几乎是一下就明白了。

他知道阿十现在所面对的是什么,那也是他正面对的。陈啸之无意识地去握女孩的手指,心变得柔软而酸楚。

二人孤独地驻足于尘世,长夜尽头,潮汐冰冷地冲刷,海边一轮孤单弯月。

-

孤独,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宿命。

他们生于茫茫宇宙中一颗落单星辰,上穷碧落下黄泉,也见不到第二个能与自己为伴的星。

从猿人们吃下伊甸苹果的那一刻起,这个族群就注定了务实。这片土地贫瘠,生存是个体最沉重的义务,义务残酷至极,有人打猎,有人采集树果,为生存付出一切。但这世上,总会有零星猿人离群索居。

它们站在山巅仰望黑夜,在篝火中质问自己与这个世间——

为什么世间黑夜之后是白天?我头顶的星空缘何闪烁?

四季为何交替,为什么苹果会坠向大地,为什么天是蓝的,而人的身影倒映向水底?

夜空里蕴藏着什么秘密,会有人理解我么?

我的爱落在世间,会有回响吗?

冬天,它与它的思想孤独地死在月下。

-

人年少时学习,周围总是有许多同侪的。

老师教他们已经不剩争议的知识,考试,课题,一点点地筛选。不知从何时起,课本上说明流派与观点的次数变多,课本上文字被大段划去,小组课上再无“结论”一说。

初中,高中,竞赛,大学,再到硕士,博士。

这条路上同侪越来越少,考场里的同学逐渐只剩三五个人。

而终有一天,你回过头,会发现身旁连导师都不复存在,学之一路上再不会有人指引。

那是人类这一族群的边境。

……

陈啸之递完辞呈后闲了下来,开始长久地坐在即将被搬空的办公室黑板前擦擦算算,有时沈昼叶推门进来研究这块板子,擦掉一两行运算,在黑板前发半个小时呆,然后把擦掉的式子原样誊回板子上。

目睹了全过程的陈教授嘲笑她:“你跟我半斤八两。”

沈昼叶丢了粉笔,怒道:“你这个肯定有问题!!”

“——地球人都知道我这个肯定有问题。”陈啸之毫不客气地阴阳怪气她,又问,“我们少考虑了变量么?沈昼叶你觉得那个缺失的变量到底是什么?”

沈昼叶抬头看黑板,头痛道:“我也在思考……我们肯定忽略了什么东西。”

陈啸之:“…………”

沈昼叶站在密密麻麻粉笔字前,抬头看一眼黑板都强迫症到头皮发麻: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狗屎运算?不仅是错的,还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,这种不确定性令这一切雪上加霜。

沈小师姐能忍委屈,对大多数冒犯都不以为意,按说应该是个佛祖,但有一点把她和佛祖区别开来了:她无法忍受错误的公式/运算/推论/证明,在她眼前晃来晃去。

而且看久了会狂躁。

陈啸之看热闹般端详她的背影。

沈昼叶坐立难安地绕着黑板走来走去,试图纠正这旷日持久的错误,但是没有半点插手余地。

黑板上的推论错得浑然天成逻辑严密:三个月前它的错误严丝合缝,三个月后它斗榫咬合,看一天怀疑人生,看久了直接厌世。

在沈昼叶准备把黑板砸了的时候,陈啸之终于看够了热闹,慢吞吞道:“叶叶,过来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沈昼叶过去,陈啸之拿走姓沈的手里攥着的粉笔,顺了顺她的毛,把人抱在怀里,俩人一起盯着黑板看。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一片静默中,沈昼叶开口道:“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万有引力的计算出了偏差?我觉得那块的运算最硌手。”

陈啸之静了三秒,不太赞同地说:“我们俩人一起推过七八遍了,这种情况应该搁置一段时间再算,除非有必然的把握。否则这叫机械性重复劳动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沈昼叶沉默了足足一分钟,展现出了个子小小脾气叼叼的本质,暴躁喊道:“我不算啦!”

陈啸之憋着笑,沈昼叶挣扎着扭来扭去,暴脾气地喊道:“物理不适合我!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要继续干理论物理啦!回国就去理教门口摊烤冷面,加蛋加肠七块钱,全家福十三,看到穿格子衫的就苦口婆心劝他们不要学理论物理,回家去吧,推个小车创业,把自己吊死算了……”

陈啸之好心提醒她:“你摊烤冷面是会死人的。”

沈昼叶:“……”

“你就是,”沈昼叶深吸一口气,含泪说:“你就是不想看我自力更生!连我摊烤冷面都不支持!陈啸之,你困不住我一辈子,你良心坏透了……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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