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灯塔(42)

作者:尼可拉斯 阅读记录

也许这些年,她累了,戴然想必也累了,哪怕她们不知道彼此的消息,也都在同一段岁月中、同一个城市里丧失着自己的某一部分。天增岁月,人固增寿,实际上也是在一点点地死亡不是吗?

绿灯亮起,她和一群人一起过马路,一起走过成团的汽车尾气。

曾经她和戴然争论过,到底什么事情是容易的,什么是困难的。她们彼此举了很多很多的例子,十几年过去,现在看看那时候都是意气用事——新世纪了,凭什么不许意气用事?戴然一定会这样讲话。那些例子都很漂亮,但是没法用来攻击对方和对方的观点——也是那时候也没想着攻击对方,至少不是真正的“攻击”,那些时有时无的恶意不等于做恶的意志——正无穷和负无穷在一起,什么都不代表,什么都不抵消,你不能说正无穷和负无穷加在一起等于零。谁也不能说。

她现在明白了(以疲惫和习惯还有磨损为代价),最难以处理、难以面对的是中间的那些事,那些正无穷与负无穷之间的一切,这一切等于无穷。

磨损,走进医院大门那一刻她最后残存的胡思乱想里漂浮着这连个字,戴然是否也经受了磨损呢?还是一直抗拒着?

谁能一直抗拒着?

护士们太忙,导医们被团团围住,她站在指示牌前看了半天,也没明白自己要往哪里走,满头大汗。旁边电梯开了,有护工推着有意识无神智的老人出来,一边还热心过头地和家属聊着天。她听见对方说住院,立刻抓住机会询问,再抓住机会塞进电梯,和乌泱泱十几号人一起上楼去。

上三楼,穿越走廊,下到急诊大楼一楼,到影像科那里去坐另外三台电梯,上十五楼。

电梯里的人们讨论着各自的话题,有人检查,有人复查,有人看门诊,有人不想去影像科,有人分不清X光和CT,有的人是第一次来,有的人只是肠胃不对,有的人血压太高。

没有人有癌症,她想,这里是此界。

想起远在那些一度流行、现在被奉为经典(至少始终有一部分人这样觉得,是吧?)的伤痕文学、网络小说满篇藏着写着曼珠沙华之前,戴然就曾经对她提到过这种花和其被滥用的象征意义,也不知道哪里看来的。

那就是石蒜。这话是她会说的。

它盛开在冥河两岸。这话是戴然会说的。

这样看来,曼珠沙华于她们两人而言才具有了象征意义。

下三层楼梯,她有意走快一点,以便超越众人,抢先一步上电梯,好像刚才对探病心有戚戚的人不是自己一样。难道是人群让自己心安了?她还没顺着这个念头开始想,推开防火门进入急诊科,人声人味人气扑面而来。圆形的就诊大厅里全是人,这边挂号缴费,那边取药,药房旁边的走道墙上挂了牌子,三个大字一个箭头,影像科。她急急往那边走去,试图穿越人群,却屡屡被阻。有人冲过来说家属腿断了,有的人带着高坠伤的父亲,还有人中风了,护士从抢救室里出来高声呼叫担架师傅:还有更多的两眼茫然、呼吸都轻缓的人找到了一隅之地坐下休息。语气不善的,焦急忧虑的,慌张失措的,需要安慰和安慰人的——她好不容易走到影像科门口才大概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坐着,合着这里是门急诊二合一的影像科。每个人都抬头仰望着屋顶上的屏幕等待叫号,好像是证券交易所一样。

人生是一种等待。这话是她会说的。

人生是一种追寻。这话是戴然会说的。

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办,或者已经知道了,只是在原地等待。在医院等待的人类不像羊,就是人。只有人会受这样独特的折磨。只有人会意识到这是折磨。

人会死也许不是因为人会死,而是因为人意识到了死,死才成为了死。

她走进了电梯。电梯门关上前,她看见依然不断有人穿过安检门走进来,安检门意志警铃大作——有人带着食物,有人带着病人,还有人带着生活用品。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带。

居然什么都没带?

什么都没带啊。

或者也不知道可以带什么。

如果换成戴然来回答这个问题,如果戴然现在在自己身边、自己就像和丈夫说话那样告诉她自己来看重病的病人却两手空空,戴然一定会说,那我们去买花?

花没什么用。

问题是给病人买吃的的人会非常多,肯定都放不下了。买了都是送给同病房的人的。当然我不是说不能分给别人,这么想想也是一种社交压力……

丈夫会说去买牛奶,其次是水果。戴然会想买花,还会买花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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